從點點頭到扭屁股:黃金年代的先驅者


Pedro Laurenz帥照
Pedro Laurenz 是我最喜歡的探戈音樂家之一。他的樂器專長是班多鈕手風琴,而他帶領的樂團,於光譜中較靠向革新/戲劇/藝術取向。

Pedro Laurenz的音樂較具細緻的旋律性,在書籍<Tango Stories: Musical Secrets, p.117>裡,作者Michael Lavocah邀請我們欣賞這首Milonga舞曲【La vida es una milonga,生活是一場夢】。曲子裡可以發現:
1) 最後面幾十秒,特別注意鋼琴開心的變奏結尾。
2) 最前面八秒,有一段班多鈕手風琴具催眠效果的開頭。



=google翻譯的歌詞如下=

人生是一場夢,而你必須知道如何跳舞,
在賽道上不僅僅是失去指南針的人。
生活是一場夢,而你必須知道如何跳舞,
因為當別人跳舞時,坐著很難過。


書裡還介紹一首指法厲害的歌。因為Pedro Laurenz本身是一位班多鈕手風琴的神童;大多數風琴手只會把風箱向外拉的指法,但Pedro竟然連向內壓的指法也會!!(指法完全不同耶)
作者Michael Lavocah邀請我們欣賞這首No Me Extraña (1940),最後長達37秒的變奏節尾,風箱不可能向外拉這麼久,唯一可能性就是:Pedro發揮魔性,風箱向內壓繼續彈!
https://youtu.be/52KyfDYkV3o?t=2m13s

此外,Michael Lavocah 在書裡還花了不小的篇幅,介紹Pedro Laurenz 一首探戈舞者們公認的時代鉅著:【Arrabal, 市郊/貧民區 。這首歌承襲著前輩《探戈六重奏》演奏 【Tigre Viejo】的風格,藉由Pedro的神乎奇技,硬是把原本節奏之王D'Arienzo那種邊走路邊點頭的曲風,變成邊走邊扭屁股的感覺。

但話說回來,所謂邊走路邊規律點頭的感覺,可正是D'Arienzo(以下我稱他達叔)讓疲軟的探戈風潮,再次復興起來的神祕配方。首先,請大家來體驗下面這首超純正的達叔點頭曲【Hotel Victoria,維多利亞酒店】,建議一邊聽,頭跟著一拍一拍點,才能體會達叔要的感覺——均衡一致的力道,像男人般直率、有力氣、固定不變、直接、可預測、有安全感。對於算拍子有困難的初學者,這類曲子其實是很好的教材。




請大家不要小看這種點頭曲風,要知道當年達叔就靠這招,賺得比誰都還多,收入甚至碾壓Troilo、Di Sarli與Canaro。他的唱片火紅到一上架就銷售一空,有的商店乾脆提高售價,或者逼消費者要加購其他產品,才能買到達叔一片難求的專輯 <Tango Stories, p. 9~p.10>。

不論是哪種探戈曲,它最特別的地方就是使用打擊樂器(例如各種鼓)。相較於在夜店裡大聲播放的流行音樂,動茲的鼓聲可以開到最強,直接震動到舞者的心臟,一拍一拍的很容易辨認,鼓聲節奏也很容易喚起人們的情感,要讓群眾動起來非常容易。不過一拍一拍大聲的提示,其缺點就是耳朵容易聽膩,或者流於格式的僵化,不容易創造出例如爵士樂那種即興。

D'Arienzo達叔似乎抓到了自由與規律的平衡點,因此在探戈萎糜不振的歷史低谷期,用單純且強力的點頭節奏,慢慢喚回自1935年代人們對探戈的熱情。

探戈的興起,大約在1880年至1920年間的布宜諾艾利斯市。那時舞台式炫技的探戈尚未出現,二千多位的民眾,常在椅子被移空的大型劇院裡,採用腳貼地板、步距即走路時常用的長度,頭互靠、胸互貼,在擁抱裡感受對方的情緒,融在合一的整體裡共創即興。當時的探戈熱鬧異常,上至貴族下至走卒,無不醉心於這樣的社交舞。由於這四十年間的外來移民人口,一共突增了8倍,住在城市的近郊,窮困且人數眾多的男性移工,只能藉著探戈來抒發情緒;而這些來自不同種族,宗教、音樂的移工,正好提供探戈大熔爐各式文化的養份 。這股探戈狂潮,更在1910年代,開始席捲歐美與日本<In Strangers' Arms, p. 6~17>。

相較於同是羅漢腳淹腳目的晚清臺灣,布城的移工們除了單挑械鬥,至少還有探戈可以排解有苦說不出的鄉愁。但當時序來到1929年的經濟大蕭條、軍政府對社會的控管,以及當時探戈樂團漸漸變成歌手優美弦律的陪襯,探戈竟然慢慢沒落了,年輕人也不愛跳探戈了。直到我們的達叔看出了重點:用強力且簡單的節奏,讓男生們覺得探戈不會很難,如同電音般的動茲動茲節奏,讓他們的血液沸騰,自然願意回到舞池。至於優美弦律的學院派——例如De Caro如下方的音樂,達叔大概會覺得它實在過於高大尚,無法接地氣,比較適合坐在家裡聆聽。


優美的De Caro-1927-Flores negras
女生聽了會微笑但初學者男生會三條線捉不到節奏......


接著再來比對達叔這首強化版的點頭魔力曲
Juan D'Arienzo - 1936 - Rawson
https://youtu.be/2MJKIgH7XKo

在這首點頭強化版本裡,第16至19秒出現了需要快速點二次頭的、連續三個小節 (俗稱切分音,syncopation)。新來樂團報到的小老弟Rodolfo Biagi,強化了達叔原來的持續點頭法,改成三不五時就要來個快速點頭二下,這種具侵略性的切分音,可讓年輕人們都樂呆了!


大家再來試試耳朵,找找看達叔與Biagi合作的下面這首【El Choclo】,哪裡有出現連續三次的快速點頭?
Juan D'Arienzo - 1937 - El Choclo
https://youtu.be/0z_fP0UsYKk


當年聽習慣了風雅弦律的探戈發燒友,在聽到這種如進行曲般的簡單拍子,無不指著音樂大罵:這可是探戈的退步啊!快速點二次頭什麼的節奏,那種討好年輕人的產物,會讓探戈死亡啊⋯⋯樂句的氣息那麼短(2X4),怎麼能演譯探戈的博大精深?

沒想到,進行曲式的探戈曲風,外加時不時來一點承襲自Milonga舞曲的短樂句及切分音,在達叔與Biagi的堅持下,唱片叫好又叫座,舞池的人潮逐漸回來了,許多快要失業的樂團也因此沾光,這樣的改變,也預告了探戈的黃金年代即將來臨。

而正式宣告黃金年代開啟的人,其實是文章一開始介紹的佩哥Pedro Laurenz 。達叔的點頭大法,對於很會數拍的中階舞者,實在有點單調。除了連續三個小節,點二次頭的作法,難道沒有其他的變化嗎?有沒有可能讓探戈跳起來,很像Milonga舞曲那樣動感,但又不用像Milonga舞曲那樣,樂句氣息短促(2X4)外加整首都用切分音?

也就是使用優美派De Caro那種較長氣息的(4X4)樂句,但又能作出令人很想扭屁股的切分音?

佩哥大概因為是班多鈕琴手出身,對節奏特別敏銳,因此他掐指一算,就想出了辦法:達叔的切分音,聽起來像是一開始快速點二下頭,中間閉氣一下,才接著再點第三次頭。Milonga舞曲的切分音聽起來則像是先點一下頭,中間閉氣一下,才接著快速點二下頭。至於佩哥我則來個大放送,以下面【Arrabal這首歌為例:

  • 達叔快速點頭法:秒數例如在(0:16 及 0:23)
  • Milonga舞曲點頭法: 秒數例如在(1:11 一直到1:39總共16小節)

Pedro Laurenz -(1937)- Arrabal 



當佩哥這首Arrabal橫空出世,所有舞者都驚呆了,不只是初學者能捉到節奏,就連中高階舞者也被連續出現的、又不失優美的長句型切分音吸引至池裡跳舞。技高一籌的佩哥此時已用實力證明了誰才是節奏魔法師,而Michael Lavocah 在書裡也提到(p.115),這首歌曲自1937年起,就強悍到沒有任何樂團敢挑戰重新詮釋,要一直等到1955年, Piazzolla才接下戰書。

自此之後,佩哥這首Arrabal便被列入改變探戈音樂史的曲目之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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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記1: 
其實達叔還是比較喜歡單純持續一直點頭,所以他後來把搶風頭的Rodolfo Biagi小老弟開除了,換一位比較乖的鋼琴手 Juan Polito,他照著達叔的要求,使盡吃奶的力氣,用力一拍一拍地砸琴鍵,務必讓初學者完全沒有數拍子的困擾。至於快速點二次頭⋯⋯大概在達叔看來還是太複雜了。例曲:Juan D'arienzo - Nada Más (1938)

後記2:
喜歡風雅頌的De Caro眼見風向不朝著自己吹,一時亂了陣腳。為了證明自己也可以奏出扭屁股的感覺,他直接挑戰這首【Saca chispas】Milonga舞曲,證明自己雅俗通吃:

Saca chispas - 1938 - De Caro
https://youtu.be/O_F0KvrvT0E


後記3: 若是參加過連續三天的深擁抱舞會,就會知道D'Arienzo那種規律的節奏,才是不吃腳力又能催眠女生的長跑者最愛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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