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戈舞照:有多少靈魂能讓他提取(4)

photo by : 林聲

 

「接下來,我會靠你比較近一些。我要你把動作放更慢的跳。」聲哥邊講,邊播放他手機裡慢板的音樂,並要我到一旁的大抽屜,找找適合的配件。我選了一條銀白色的長絲巾。接著聲哥站在二盞燈的中間,親自示範他想要拍到的感覺。

「這段我們來拍哀傷。你聽著音樂,慢慢把浮上來的感覺,多一點呈現在臉上;至於身體的動作,要比剛才更慢;一點點微動就好;不要動的太快;太快的話,哀傷的感覺就跑掉了。」

動作太快的話,哀傷的感覺就跑掉了? 我開始懷疑聲哥也有學過深擁抱探戈。

但是要我比剛才更慢的跳⋯⋯我有點手足無措;剛才不是已經够慢了嗎?於是我便順手拿了一把鐵椅,試著繞著它跳。聲哥放的音樂聽起來好陌生,我跳著跳著,內在慢慢開始有一種乾枯的感覺;正當我還在猶豫要不要跟聲哥承認,他就先喊停了。原來他真的看得出來。

「聲哥,我想換個比較熟悉的音樂。」慢動作的探戈,我只想到Pugliese.

果不其然,當普爺的音樂一催下去,一整個Fu都起來了;隨著拉伸哀傷的音符,原本不確定的身體重心,自動就安靜地坐在鐵椅上,慢慢把自己沈入一種深深的大海裡,潛意識裡似乎看到了十多年前還在牙牙學語的女兒,在某個夜裡突然熱筋攣,全身不住地抽動著;單親的我完全慌了手腳,以為孩子快要死掉了,嚇得一個人扛著抽蓄的她,發瘋似的一路狂奔到路口的診所,一邊求著上天希望醫生還沒下班⋯⋯這時銀白色的絲巾便化成了女兒,柔柔的觸感像她嬰兒的皮膚,親親她,我把她慢慢捧在手裡,向光亮處高舉,只求她健康的活著⋯⋯

含著淚水我停在記憶之窗裡,待音符停止後,聲哥大概知道我情緒太滿需要休息,便停止了這個階段的拍攝,站在一旁相機裡的檢查拍攝成果。

音樂停了,情緒就要跟著淡出。這是探戈舞池裡培養的習慣。雙手還㨶著臉夾,我硬是把意識從十多年前,切換到當下;這感覺好像自己是一位演員:當導演喊卡,就要能把放出去的情緒,若無其事的收回來。

聲哥等我整理了心情,休息一下之後,就走過來低聲跟我說:「接下來要拍的這個,可能有些困難。不是每個人都能作到。」

聽到「困難」二字,我拳頭就硬了。世界上最困難的社交舞就是阿根廷探戈,而我就硬是把它學起來。只見聲哥站的比之前又更近,當我我坐在椅子上時,他的鏡頭根本就在我正對面,快門直直對著我來。

「聲哥我不太懂⋯⋯」我以為現在要拍大頭照?

「等一下,我要妳看進我的鏡頭裡,接著再往裡面看更深一點,從鏡頭裡看穿出去,用一種勇氣,去凝視整個世界。」聲哥講了一連串虛擬實境的指令。

我整整儀容,心想好在我對相機鏡頭不陌生,所謂的與攝影師「對決」,大概就是現在這個場景,只是當年被我拍攝的靜物,現在變成了我自己。靜物是不會動的,但攝影師要有辦法把它拍出生命感;當一個人動也不動,直直地往鏡頭盯進去,這到底是想拍出什麼?為什麼聲哥把它放在最後的階段才拍?為何稱它是最難的關卡? 難道比慢還要更慢的,是為了拍出看不見的內心的意念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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探戈舞照:有多少靈魂能讓他提取(5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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