探戈適合所有人嗎?一場意在言外的感傷饗宴

photo: lutin

Osvaldo Natucci曾在這段影片提到:

Tango is something else. Tango is melancholic sensuality.(探戈是意在言外的。它是感傷的聲色饗宴。)

此外,他另外也在這段影片提到:

Social Tango is a democratic tango, tango for many but not for all.  (社交探戈是民主的探戈,它適合許多人,但不是所有人都適合。)


關於「社交式探戈,因為它悲傷地意有所指,所以不是每個人都適合」 這句話,我貼給T.S.看。他反問道:「有人沒有經歷過傷悲及意在言外的嗎?」他講的的確有理,讓我一時也想不出反駁的原因,只能猜測:可能是有些朋友還不習慣面對那些悲傷的情緒,所以會想採用肢體招術為主要路線。無關對錯,只是取向不同。

T.S.說,大多數人不是因為傷悲才開始探戈的,跳探戈也不是為了追求傷悲。然而,如果走在正確的道路上,就會漸漸發現,探戈一如Horacio Ferrera所言,涵容著「人類所有的情緒,並且能夠讓如失去摯愛或思念故鄉等痛苦得到救贖 (it comes from a desire for redemption for a pain, a homeland left or a love lost.)」這樣的情緒反芻,讓我們更能向前展望,成為持續跳下去、生活下去的動力。

如果照著Horacio Ferrera的脈絡來看,T.S.認為,探戈是「包含」傷悲且意在言外的,需要接受當下種種並對他人慷慨地敞開,才能獲得救贖並放眼未來。真實人生亦然,但人們並非均以這樣的方式面對人生境遇,而面對方式不同,往往也會反應在探戈上。或許是這樣的特質,導致Tango不一定適合每個人「當下的狀態」。

當下的狀態?嗯,我同意這個當下,有時指的是人生的某個時期;有時也可指舞會的某段時間。畢竟人的情緒瞬息萬變,走心或著走招式,常常依著對像的不同、心情的變化,沒法兒說個準。不過我還是喜歡以走心為主要路線,因為它真的濃得迷人。

T.S.說,就一般人而言,如果是以肢體招數為主要路線的話,大概存在至少兩個因素:一是沒有被好好開導;二是人生境遇以及這個人習慣的反應模式。而提到「涵容人類所有的情緒」、「接受當下種種」、「對他人敞開」這幾個關鍵詞,讓我聯想到最近在閱讀的 <Journey of the Heart>一書裡,作者約翰.威爾伍德 於第八章提到關於打造一個健康的關係容器,茲摘要五個重點如下:

1)一個強韌且健康的關係容器,必需要能够把兩人所有的面向都包進去,這意味著要學習調節(acommodate),並且允許自己以及對方, 能够去感受內在升起的各種感覺 (feelings),而非批評或忽視它。調節關係裡升起的感受,需要致力去找到介於涵容(containment)以及表達(expression)之間的平衡。

2)感受,在一開始的表面意含,會與其深層的意含不太一樣。生氣,不會只是生氣;在底層還可能有受傷、以及失望,或其它重要訊息,需要傳達給伴侶。先涵容著生氣,能助於我們先看更深。看到深意之後,再好好表達。

3)如果只想一味衝動地表達出自己內在的感受,只因為涵容著它們很不舒服的話,那麼最後會把伴侶嚇退,導致他們關閉溝通。

4)反之,若我們習慣不表達感受,這也會限制住我們與伴侶連結的全面性。若每當我們受傷或生氣時,我們習慣抽離自己, 那麼兩人的互動區域將會封閉。因此,我們需要致力於學習打開自己,變得更能表達。

5)調節與表達的運作,最困難的點在於,一開始當感受升起時,我們常會在第一時間, 先把自己的感受否定掉,認為自己不該有這些感覺。

上述文摘裡所提到的,「在第一時間先把感受否定掉」,我猜測這也許能扣回「社交式探戈,因為它悲傷地意有所指,所以不是每個人都適合」這句話。跳舞的時候,通常不容易出現那種在日常的伴侶關係裡常常要處理的 「生氣」情緒(除非被踩到腳或被撞到...)。日常生活裡的生氣,需要給自己一點時間靜下來「涵容」,才能慢慢理出內心深處的脆弱。然而在探戈舞會裡,當音樂催下去、歌詞唱出來、人兒抱緊緊時,那些曾經被埋得很深的脆弱情緒,例如:失望、傷心、挫折、等待、寂寞、害怕、無奈⋯⋯等等,是直接一股腦地衝上來,會讓人毫無防備掉眼淚的。

擁抱裡的對方是真實社會裡的誰,倒不那麼重要。這時懷裡的他或她,成了一個觸媒,讓自己有了反芻的施力點,救贖著逝去之愛的痛苦。跳完了這個tanda,也同時得到了繼續勇敢生活下去的動力。

當然,涵容著這些回憶裡的情緒,有時會令人很不舒服。誰都有心碎的戀情回憶,或許真的此時還沒有準備好療傷,還沒準備好要把赤裸的自己在公開的場合靜靜地呈現出來;如果直接讓情緒衝出來,大概也會嚇到舞伴與自己。那麼,此刻若選擇把自己關閉起來,先專注在肢體的招式路線,倒也不失一種解決的方法。

只是誠如T.S.所指出的,單單是招式炫技路線,畢竟只是部分的解法。人終究還是要面對自己最脆弱的(其實也是最動人的 ) 那個部份。社交探戈藉由簡單(卻不容易)的動作、溫暖的擁抱,提供一個強大的療癒能量場。就算是結痂很久、哭到沒淚可流的情場老江湖,也仍會對「兩個人和諧一起移動」的每一刻,找到意在言外的幸福感。

兩個相愛的人,能完全和諧地在一起又不會吵架⋯⋯咳咳,這是世上最不可能的奇蹟了。社交探戈(特別是深擁抱探戈)的12分鐘裡,大概是因為彼此不能說話沒機會吵架,因此幸福感來得特別容易。

文末我引用T.S.提供的2015年一段影片,以前面40秒為例,觀察兩人如何緩緩走向對方、感受對方的氣味、慢慢搭起擁抱、細細感受對方臉頰與胸腔的溫度,以及衣服與背肌的質感 (目前為止都還沒開始跳舞,但這些細節都算在深擁抱的感受範疇裡)。接著,從第20秒開始,女生完全不用踏出任何步伐,只利用Apilado的互傾技術,開始吸氣飽滿,感受對方身體的能量之後,被男士帶領出一個原地旋轉。

直到第40秒,女生才開始出腳跳出第一步。而在這之後發生的種種,早已能從初相遇的前40秒無形的感受初始值,預測出之後相處的深度。這在說探戈,也在隱喻著關係。

探戈的意在言外,又豈止在舞蹈而已?

Sofia Saborido & Pablo Inza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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備註:
T.S.在下方提供了另一部影片,它是由上述影片裡相同的男舞者Pablo Inza於2008年以Tango Nuevo的方式所作的演出。T.S.表示,同樣一個人,可以跳出Open與Close兩個不同的樣態,至於用哪種方式,應該是一種選擇(也許是因著不同的舞伴、音樂、心情、想法⋯⋯),而不應受限於自己的能力不足,或者固守某一種跳法而排斥其它跳法。畢竟不同的舞風,都各自有其需要學習的技術和態度。T.S.認為,一個能力較完備的探戈舞者,除了期勉自己有能力跳open embrace藉以享受玩興或發揮創意的樂趣,也要培養close embrace的能力,藉以享受探戈擁抱裡單純的美好。

Pablo Inza & Maria Mondino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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